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獻衷心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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獻衷心(二)

雪落京城,路不好走,韓蘄借著接著這個由頭免了近些日子的早朝,待雪停覆恢秩序。

靈華和阿澤被拘在宮中,聽畢之若傳的信,他們很是不情願,不過身側有人相伴,倒也不是那麽鬧騰。

阿澤帶著靈華在禦花園裏玩鬧,子安站在一側守著,不一會兒也被他們拉進了戰場。

顧寒霜是被畢之若尋人送回去的,聽人來報,他身上的霧尚纏著他,不見散去,不知何時能清醒。

俞太妃見此慟哭,在他榻前久久無法起身,言說自己錯了。

監視的人來報,韓蘄並未說讓她即日動身回宮,是以她如今仍守著顧寒霜,等他轉醒。

燕奚由著韓蘄撐傘,和他一同行在街道之上。

她要去尋燕聽雪。

然而,當她看到天地之間共一色的景觀,玩心陡起,指著一處空地,對給她撐傘的人道,“要不堆個雪人再走?”

韓蘄擡眼瞧了瞧路上來往的人流,“找個人少些的地方。”

祁蘭和桑俞跟著她們,還真找了一處無人的巷子。燕奚聚攏著雪,有模有樣地堆起來。

韓蘄微蹲下,將傘傾斜過她的頭頂,看著她的每一步動作,都跟夢裏如出一轍。

他漆黑的眸子閃了閃。

堆完一個,她似乎思考了一下,手上又開始滾雪,很快那雪人身側又多了一個圓滾滾的身子。燕奚給它安上了頭。

它的身體明顯比左側被它依偎著的雪人要大一倍,就是這頭……實在是與身體不太匹配。

燕奚捧著手中的雪,眉頭微皺,“雪太少了,那沒辦法了,你的頭只能這麽大了。”

韓蘄聞言輕嗤了一聲,“原來堆的是你自己。”

“還有你。”燕奚糾正道,“不就頭小了點,至於那麽嫌棄嗎?湊合能用。”

言罷,她便要往上按。

韓蘄沒有制止她,倒是耳畔陡然出現一道清麗的女聲叫停了她。

“奴見過燕二小姐,攝政王殿下。”

燕奚順著聲音望去,只見一女子身著裁剪得體的素衣,一頭青絲低挽著,只插了幾根素釵做裝飾,右手提了一筐雪,指尖稍稍泛紅,應是剛采過不久。

女子原本柔媚的臉龐因為這身打扮多了一分素凈的味道,她此刻看向燕奚,始終笑著。

燕奚還記得她,有些訝然,沒想到古人相逢竟發生在如此猝然平常的場景,“晉扇扇?”

她臉上的笑意更濃,“二小姐竟還記得奴家?”

燕奚道,“怎會忘記,多虧有你我才能成功點化阿姐,你的功勞,我沒齒難忘。”

這回輪到晉扇扇訝然了,“大小姐都告知與您了?”

“沒有,是我通過一些不見人的法子探聽到的。”她笑得莞爾,“敬王他的事……你聽說了嗎?”

“滿城陣仗,奴自是聽得風聲,也知曉他現在……算自作自受。”晉扇扇道。

“你怨他嗎?”

“初時怨過,如今,他同我此生應是不會再相見,無甚關系,分不出心神再來怨他。”

“你如今過得好嗎?”

“很好。奴現在已經在一家舞坊混得上等位,也作為傳道之師教導後備姑娘,時常會出門游走,見四處風景,日子安定,一切順遂。這一切還要多謝二小姐再造之恩,奴一生感激不盡,幫那一些小忙實在算不得什麽。”

她言說,便朝燕奚跪去,以最高禮儀叩謝她的恩情,燕奚慌忙上前扶她,走出了傘,頭頂沾了銀白。

傾斜的傘跟不上她的腳步,韓蘄靜望著她,沒有上前,將傘也移過自己頭頂,落了兩頭白雪。

燕奚道,“你做什麽。你知曉他人脾性,你幫的何嘗不是大忙,我們算平了。你此行是出門去,還是……?”

燕奚轉了話鋒,晉扇扇便順勢接過去,“是出門,去舞坊授課。”

“這籃雪是……?”

“本想采了拿去泡茶的,今見二小姐於此嬉戲,奴便將此贈與二小姐吧。”

她將手中雪推了過去,燕奚不好意思接,“既是你辛苦選的枝頭凈雪,我怎好意思奪人所愛,晉姑娘還是讓它實現它的用途罷。”

晉扇扇微微搖了搖頭,微笑著,“非也。二小姐怎知這不算它好的歸宿?煎水煮茶是喜,堆雪人亦是喜,都是歡喜之事,想來對它對奴都無區別。”

說完,她兀自抓過一捧雪,落到燕奚手中捧著的“頭顱”。

燕奚無奈,樂呵呵接受,“你說得對,便依你所言。”

二人談笑之間將頭顱搓出個適合大小,待燕奚將它安到雪人身上,她駐足欣賞了一下自己的成果,滿意地點了點頭,“晉姑娘還好有你。”

晉扇扇輕瞥了一眼韓蘄,無聲笑了笑,“奴還有事,便不過多打擾二小姐和攝政王殿下了,就此別過,日後有緣再相見。”

燕奚點頭笑著同她告別,又回顧了一下自己的成果,“果然善有善報,今天就應了,我以後還是要多做好事,讓福報多一些。”

韓蘄回應了她一聲。

怎麽不算呢。

她這一路走來,做的哪一件不是盡善盡美的好事,連同他一起。

他瞧著那相互依偎的雪人,忽然想,這個冬天不要過去了,雪也不要停,這樣他們就走不了了。

可是……他望著燕奚主動回到他的傘下,拉著他出了巷子往前走……路永遠是向前的,誰也無法回頭。

他們到燕聽侯府,照例去見了燕聽侯,隨後便留韓蘄應對二老,燕奚跑去尋燕聽雪,彼時她正圍爐刺繡。

燕奚走到跟前喚了一聲“阿姐”。

燕聽雪擡頭見來人,笑了笑,讓她就座身側。

燕奚低頭看她手中紅色的布料,“阿姐繡的這是……”

“嫁衣。”她坦然大方,笑得柔和,“我還是想,我的嫁衣出自我之手。”

“已經商定好日子了?”燕奚問道。

說這話時,燕聽雪臉上浮現一抹不自然的紅暈,聲音也稍微低了下來,她“嗯”了一聲,“大約明年這個時候。”

話出口,燕奚便知曉自己等不到了。

她還是迎著燕聽雪的目光,笑盈盈地道:“那我可要好好準備,到時為阿姐獻上你們喜歡的祝賀禮。”

燕聽雪聞言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活,笑道:“這還遠著呢,先來的是小奚兒你自己的。瞧你這樣子,好似還一沒為此事上心。我聽母親說,你們在上元節成婚,日子不剩多少,你還是要多看顧看顧自己。”

燕奚順從點頭,“小奚兒知道了。”

既是頒的聖諭,燕聽侯夫婦應也是反對不了什麽。如今再見燕聽雪的情況定了下來,她是徹底安心了。

她也不急著走,在此同燕聽雪又說了好一會兒小話,到了飯點被喊至前廳用膳,燕奚才同燕聽雪一同前往。

到時,韓蘄已經落座首位。

燕奚順勢落座在他身側。

燕聽侯夫婦欲言又止,到底沒說些什麽。

飯前燕聽侯又找機會說了幾句閑話,都是燕聽雪和韓蘄在應,燕奚看著自己面前的空碗,靜靜不說話。

或許由著韓蘄在的緣故,他們倒也沒發現燕奚的異常。

到了飯店,婢子魚貫而入,將菜湯陸續端上放好,又迅速退出,韓蘄象征性地動了第一筷,夾來的豆腐放進燕奚面前的碗裏,眾人這才開始動筷。

葉將離見他這一動作,順勢慨道:“燕奚小時候最愛吃這個了,那麽一點兒的時候,只要這道菜端上來,她便不撒手,軟軟的豆腐握在手裏,跟小乞丐似的。”

聽到這個詞,燕奚握筷的手一頓,韓蘄率先看向燕奚,見她神色無常,冷冷地向葉將離掃了過來。

燕聽雪神色也是微頓,示意的目光望了過去。

看到餐桌上眾人忽然神色各異,葉將離也是一楞,這才後知後覺自己說了什麽,一時十分懊悔,連忙找補,“是母親糊塗了,小奚兒那時才一歲,能知道些什麽。約摸就知道喜歡的東西要攥在手裏,不讓旁人奪了去。”

燕奚適時出來圓場,“是啊,這口味道我記了好久呢,做夢都記得。”

這不算假話,在現世,她確實有時候夢到面前有一碗鮮香的魚湯豆腐,味道和此時索所嘗幾乎如出一轍。

只是她入了此間世界,便再也沒有再夢到這口味道了。大約是執念的東西得到了,細品也不過如此,便漸漸放下了吧。

韓蘄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身上,“愛吃便多吃些。”

她輕“嗯”了一聲,由著他再夾過一筷,直接送入嘴裏。

這小小的突兀便算是這麽過去了。

會有人記得嗎?會的。

入夜上床時,便有人拉著她輕聲問道:“我好像,還沒有問過你的過去。”

燕奚仔細想了想,她能記得的好像也只有夢裏見到的那些,她索性說,“離得太遠,記不太清了。”

“總有記得的。”他說。

“那便講一個。”燕奚道。

講一個或許他也知道的故事。

“其實算起來,說不定梅花林不是我們的初見呢。”燕奚有些神秘地道。

她感覺她這句話說完,韓蘄忽然全神貫註了些。

燕奚便娓娓道來白巖鎮的故事。

故事如夢中所言一般,折梅的少年不僅幫姑娘趕走了欺負她的頑劣少年,還給了她救命錢,雖然最後遲了一步,不妨礙她感謝他,更何況,後續他得了病,她剛巧被聘為他的侍疾婢子,雖然只有一段時間,也得了不少賞頭,足夠後日養活她和阿母。

只可惜天不遂人願,阿母原本因為抹黑做繡活眼睛便不好,加之阿爺去世她悲痛欲絕,又不得不上山草藥去賺辛苦錢,這才摔了一跤倒地不起。

韓蘄將她抱得更緊了些,他沈沈的呢喃在她耳邊響起,“那年我染了疫,混混沌沌,那裏的許多事都不記得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燕奚道,“我以前的事情差不多都忘了個幹凈,只記得一些重要的事。你不過是當了回指揮使被派過來幹公務,誰會喜歡記枯燥的公務之事,換我我也不會記得。”

其實她想說,她還希望他不記得呢。畢竟這期間與他有故事的人,是原身“燕奚”。

人就是這麽自私,一面放棄著,一面又想占有著。

知道終會離開,那至少,現在,韓蘄的所有與燕奚有關的記憶,都是屬於她的吧。

“梅林見我,你說的是真話……”

燕奚能感覺到他的遺憾,但那是她也確實是隨機挑選一位幸運兒,張口就來的言辭,沒想到還被他記到現在。

她連忙道:“那倒沒有。這件事我也忘了,是近日才想起來的。”

燕奚破壞了他難得醞釀起來的情緒,他也不惱,手指伸到她的青絲間,隨意撥弄,“那我們便算扯平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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